白砚

Unlight沉迷中。

《满》

01

满月之下。

“好一个适合喝酒赏花的夜晚!”

身着破旧和服的男子端着酒,在破败的庭院里朗声赞美着月夜,毫无顾忌地打破了周围的寂静。

“吵死了。阴天下雨时你也同样抱着酒坛子不撒手吧?依我看,对于你来说没有哪个夜晚不适合喝酒。”

一团黑色迈着飘逸的步伐,无声地接近男子,被雾气环绕的尾巴在甩动中改变着形状。男子并不惊慌,只是回过头冲那团黑色笑了笑,眼角的皱纹里堆满了歉意,“吵醒你了?”

“我可是妖怪,就算被你使役,也没有遵循人类生活习惯的必要。”黑影跳上男子肩头,蓬松的尾巴扫过男子的脸,“而且别忘了,夜晚才是我们活跃的时刻。”

男子不搭腔,只是猛地仰头将酒碗喝空,酒水顺着他的嘴角纹流下,滴落在石阶上,打湿了一株野草。

子夜时分的大阪万籁俱寂。男子不说话,黑色也不说话,无言的庭院重新与黑暗的街道融为一体。沐浴在月光下的一人一妖僵持着,好像在比赛谁能沉默更久。夏虫在静默中获得了安全感,重新开始编织紧凑有序的乐章;阵阵微风奏响风铃,为之伴奏。

忽然,点点光芒自庭院角落处的草丛升起,猛地看去像自地面飘向天空的雪。男子屏住了呼吸,露出了宛在梦中的陶醉神色,瞬间的恍惚使他脱口而出:

“这样的景色……看一辈子也不会厌……”

“是吗?我倒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。”

“哈哈哈,那是因为你活了很久啊!人类和妖怪不同,脆弱又短命——就算没有什么大病大灾,也会在时光流逝中静静死去。”

男子朗声大笑后重新斟满酒碗,将目光再度投向萤火虫群:“人世殆如此,如犬伏当途。倏忽平生过,一命竟呜呼。”

“谁作的歌?”

“当然是本大爷。”

“哼,不是吧?这是《敬和为熊凝述其志歌六首》中的一部分吧?”

“什么!你竟然知道!”

“恰巧读过罢了。毕竟我活了那么久,需要捉弄人类以外打发时间的手段。”

“那你再听这首!和刚刚那首不同,这首绝对是我自己作的!”

黑影转头去看男子的侧脸,专注点亮了男子的大半张脸,使他看上去还是个大孩子。他的眼里映着萤火虫的光,波光粼粼,似月下的湖面。黑影想起自己初遇这个人类时,对方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。

没想在相处的这些时间中,他老去的速度如此之快。五个春秋过去,风华正茂的人类竟变得风烛残年。

“秋来到,芒上露珠消去;想到,我也离人世。”

“这是《日置长枝娘子歌》吧?”黑影深深叹气,自男子肩头跳下,“能不能别做把别人的作品盗为己用这种事了?”

“我又有什么办法?自继承家业后,我降妖除魔大半辈子就没有正经读过书。”

听到男子因自尊心受损而略带愠色的话语,黑影再度沉默。而男子起身走向庭院的另一侧,盘腿坐下,重新端起酒杯。

“你这是反感我刚刚说的话还是反感我?”

“月亮移位了,坐在这里才能看到月亮倒映在碗里。”

黑影这才迈步上前,重新跳上男子肩头。男子放下酒碗,转过头来面对黑影,五指从它的头顶一路滑到尾尖,“‘身为男子汉,虚度此生;未留令名,万代传颂’——这是《山上臣忆良沉疴之时歌》,你不用再补充了。”

对视中,黑影想在男子眼中寻找属于自己的两盏金色,却惊讶于覆盖着对方眼瞳那一层厚重的水汽。

“……你哭了?”

“没有,酒太辣了。”

“你很害怕死吗?”

“怎么会?生老病死,人之常情。”

“那你今晚为什么老是吟诵关于死亡的句子?”

——叮!

在骤然变大的风中,风铃发出撞碎自身般粗暴的巨响,好像在阻止黑色继续说下去。虫鸣不知何时停止了,萤火虫群早也渺无踪影。

男子攥着可以使役风的咒符,整条手臂青筋毕露。他死死地盯着碗里的月亮,以此逃避黑影的目光;黑影自知无趣,也低头去看自己在酒中映出的黄澄澄的双眼。

过了许久,让人不禁觉得有太古洪荒那么久,男子终于再度开口了:

“哈哈哈,碗里有三个月亮!”

不知是什么的水滴,“啪”地一声摔进碗底。

02

“为什么非要我来做你的式神啊?”

黑影疲惫地靠在同样疲惫的男子的背后,男子同样也依靠着它——一人一妖就这样背靠背瘫在深夜的石板路上。

对手不过是一只刚刚长出第三条尾巴的狐狸而已,所以这并不是一场规模有多大的战斗,就算是远处打更的人,也毫无知觉地拖拖踏踏踩着木屐—— “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。”——这样一面让没有干劲的长腔响彻小巷,一面低头提着灯笼,自顾自地走远。

“为民除害可是阴阳师的天职!”

看着回避了某些关键问题的男人,黑影很想说三尾狐就算会对人类造成危害,也不过是一场小火灾什么的。不过考虑了一下,它还是转移了话题:“说起来,我是因为被你封印才会如此虚弱,以至于和一只三尾狐狸打得这么狼狈,那完全没有参与战斗的你气喘吁吁又是什么原因啊?”

“当、当然是因为跑的路太多了……”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的男人用力伸直了双腿,伸展了一下身体。

撒谎。

它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背后的主人在撒谎,他会这样疲惫的理由只有一个——

因为他召唤了自己。

“是我给你带来了灾难吧。”“没有。”“明明就一副虚弱到要死的样子。”“没有。”“也是时候把我永久封印了吧。”“不要!”

男人支撑起无力的身体,宽松的裤脚差点就让他重新摔倒在地。守夜人的木屐与石板路撞击发出的声音不适时地重新响起,越来越近。

于是,这个虚弱的男子对着无力的它这样说了:

“有人来了,回家去吧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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